千枫晚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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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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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在一个深沉的噩梦里挣扎了很久，范丞丞艰难地睁开眼睛，头疼得快要裂开。他恼火又茫然地嘶嘶吸着凉气，痛苦地在一片黑暗中伸长手胡乱摸手机。有什么东西被碰倒了，沉闷地栽倒在床头柜上，范丞丞在手机提示密码错误的时候烦躁感到了顶点，随手掀开被子，光着脚跳下床，盲人般胡乱转了几圈，终于找准位置，一把拍下了壁灯的开关。

　　明晃晃的白光将室内照得纤毫毕现，冷静了不少的范丞丞环顾四周，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努力思考着眼前的一切。

　　怎么回事，他昨天住的酒店是长这样的吗？

　　睡了一觉而已，又不是失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切都变得有点悬疑。范丞丞晃了晃脑袋，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持久的头痛应该来自于宿醉。喝断片了？他充满疑惑地站了一会儿，下意识地回到床边坐下，弯腰去摸手机。

　　视线真正聚焦在手上的时候，他又愣了一下。

　　……这个，不是他的手机吧？

　　密码还是输入错误，他把手机举起来刷脸——这个倒是成功了，但手机壁纸也不是他熟悉的那个。

　　甚至他都没见过这张图。搞什么？范丞丞皱着眉点开微信，心又忽地向下一沉。微信上多了很多个陌生的头像，很多段陌生的对话。他从来没见过的群组正刷着99+，每一个热火朝天的话题看起来都跟他没有关系。

　　头更疼了。

　　范丞丞有点懵地将手机放下，视线无意识地转动，终于发现刚才他碰倒的是一个玻璃杯，里面的水已经淌尽了，柜子上和地板上湿淋淋一片。

　　好在上面的东西很少。范丞丞把烟灰缸挪了个位置，两根手指拎起一张被泡了个彻底的白纸。上面的字已经湿得有点模糊，晕开一片迷离的淡蓝色。

　　「解酒药在旁边，头疼的话记得吃两片。」

　　朱正廷的字。范丞丞长长地呼出口气，在这个诸事不对的夜里第一次放下心来。

　　他想也不想地给朱正廷打电话，手机那边的声音隔着电流传过来有点失真，刚迟疑地喂了一声就被他截下了。他盘腿坐在床上，一只手还在揉着太阳穴，闭着眼睛抱怨：

　　“我头要疼死了正廷——”

　　电话那边沉默两秒：“解酒药在……”

　　范丞丞：“我刚才把水杯打翻了。”

　　“电水壶在……”

　　范丞丞：“湿一床。这个世界在这一刻与我为敌了我跟你讲。”

　　“……”

　　朱正廷在电话那边又不说话了。这个人今天怎么回事，一点都不上道的？说好的照顾弟弟呢？范丞丞一边在心里嫌弃他一边挑起另一个话题：“我好饿啊现在。你睡了吗？我订外卖你吃不吃？”

　　“……”

　　“我写你的电话了啊，外卖到了你帮我拿过来。”范丞丞毫不讲理地决定，“我头疼懒得动弹，你最好了正廷。”

　　他渐渐放松下来，说到最后的时候嘴角无意识地往上扬，明明人不在面前还是笑得见牙不见眼，是他惯用的伎俩，每次朱正廷都不会真的拒绝他。

　　但是在这个奇怪的晚上，连朱正廷都变得奇怪了。长久的沉默后，朱正廷终于在电话那头开口，声音很轻，仿佛带着很多的不确定：“……丞丞？”

　　范丞丞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叫这么严肃干嘛？”

　　“你还没醒酒吗？”

　　什么啊？范丞丞有点不高兴也有点委屈：“我就是想吃东西——”

　　“凌晨两点了，你经纪人明天会疯的。”朱正廷说，“胃里空的话去楼下餐厅打包份粥吧，二十四小时营业，现在没关门。”

　　范丞丞从善如流：“也行，谢谢正廷。”

　　“……”

　　朱正廷似乎是想说什么，不过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默默地挂了电话。范丞丞侧身一倒，在床上翻了个身，心情不错地哼哼着，在绵长的神经性钝痛里坚持不懈地玩手机。年轻的爱豆，自拍和拍照都已经几乎成了本能，范丞丞点开相机的时候专注地琢磨着醉后自拍应该用什么滤镜修图，甚至打算拍好照片发到朋友圈里卖个惨。

　　那一刻他的心情太过轻松，不知道错乱的一切会这么直白地向他奔涌而来，被淹没得没有一丝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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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正廷半个小时后拎着一盒白粥在范丞丞门前敲门的时候，自己心里也觉得很玄幻。范丞丞今天打电话的语气太熟稔了，像是他还在乐华的那段时间一样。但那已经是太久之前的事情了，他们上次在微信上联系是什么时候，过年时候复制的拜年段子？

　　又或者是朋友圈里的某次点赞，真的记不太清了。虽然今晚他们因为共同参加一档节目重新碰头，但是饭局里觥筹交错几个小时，连话都没正经说过几句。过去的毕竟已经成为过去，只要还没过气，哪来的时间回忆往昔。

　　要不是散场的时候喝醉了的范丞丞拽着他不放，别人可能都想不起来他们曾经是一起出道的队友。朱正廷和助理把他合力拖回酒店的时候确实有点不应有的感慨，在心里承认他总是想得太多。

　　没想到范丞丞喝醉了之后比他还夸张，简直像是一斤白酒下肚梦回十年前一样。怎么酒量还是老样子，朱正廷有点好笑地想，要不等他开门时调侃他两句？

　　这个想法在范丞丞开门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散了。不知道他在里面忙什么，来得不及时就算了，开门的动作简直像是慢动作回放。

　　他的眉眼一点点在门后显现出来，这张脸朱正廷曾经看过很多次，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从他的眉梢到唇角，潮湿的发尾到隐约发青的下巴，朱正廷都只看出了两个字。

　　陌生。

　　是范丞丞，不是丞丞了。朱正廷短暂地恍了一下神，很快注意到范丞丞按着门把手的手在抖，还是忍不住关切：“醉得这么厉害？头还很疼吗？”

　　范丞丞摇了摇头。他说不出话来，对十八岁的范丞丞来说，十年太长了，他的人生都还没经历完第二个十年，从没想过这么漫长的时间后对方的样子。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看到他后渐渐收敛的笑意，不应该是无话可说的前队友，不应该是社交软件上的全无互动，连名字都已经许久未被同时提及。

　　有些事情还未开始便已经定下结局，他被剧透得猝不及防。

　　朱正廷担忧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他其实变得不是很多，和十年前的朱正廷依然能不太费力地重叠在一起。但是范丞丞依然条件反射般后退了一步，两人尴尬地在门口对视了数秒。

　　“正……朱正廷。”范丞丞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我头好疼啊。”

　　“……谁让你今晚喝这么多。自己的酒量自己没数吗？”

　　范丞丞的表情茫然中带着三分无辜，无辜中透出两分委屈。朱正廷有点想笑，二十八了，还是小孩一个。他把范丞丞推进房间，回身关上门，把打包的白粥放在套间的茶几上，翻出房间的水壶烧水。

　　范丞丞不知道在想什么，自己嚷嚷说饿得要死，真有吃的却动也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睫半垂着，看不进他心里。

　　他不笑的时候总是显得非常疏离冷淡，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朱正廷无声地看了他两眼，觉得他没什么叙旧的意思，又或是半醉半醒的念旧终于渐渐消散，尬聊客套不如不讲，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待在这里其实很多余。

　　要不就……

　　就怎样他还没想明白，范丞丞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一抬头，朱正廷突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顿时把刚才想说的话忘了。

　　“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朱正廷诧异地说，“你昨天睡前敷面膜了吗？”

　　范丞丞：“……”

　　于是在这个久别重逢的凌晨三点，他们俩一起敷了个面膜，因为烧的热水够多，还顺带泡了脚，在熬夜蹦迪中透出养生的和谐。范丞丞把面膜揭开一半喝粥，朱正廷坐在他对面打游戏，玩的游戏他没见过，不过从一局结束的时间来看，菜得真是一如既往。

　　范丞丞偷偷搜索游戏名下载，顺带收藏了好几个游戏攻略实况，清了清嗓子仿佛不经意地说：“怎么不找个人带你上分？”

　　“我太菜了，玩得时间还不多，上段位也是坑队友，就随便玩玩。”朱正廷对自己的水平倒是很清醒也很坦诚，而且还很快乐——范丞丞看他被杀出局后轻松地开始排下一局，这一幕真的很熟悉，让他嘴角止不住往上翘。

　　“以后我带你吧。”他说，面膜将陌生感抹去得七七八八，他说得自然而然，就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放心，不嫌弃你菜。”

　　“不用不用。”朱正廷眼睛专注地看着游戏屏幕，想也不想地笑着说，“咱们想约时间也太难了，之前好几次想和justin他们一起聚聚不是都没聚成……诶，等等。”

　　朱正廷又被杀出局了，他终于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范丞丞：“之前听小鬼说你现在不玩游戏了啊，年前的时候……什么时候又开始玩了？”

　　范丞丞一时没反应过来：“我的事情你还用从别人那里听说？”

　　朱正廷看着他，疑惑地歪了下头。

　　“是啊。”他神色无辜地反问，“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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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然呢？你以为自己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前队友还是以为你搜到的分道扬镳形同陌路都是假的？范丞丞在心里自嘲。朱正廷临走的时候郑重其事地认真叮嘱他，要是还不舒服自己别强撑着，记得给助理打电话。范丞丞机械地点头，紧盯着他，很希望他说出点别的什么。

　　结果仿佛真的心有灵犀一般，朱正廷迟疑了一下，含糊其辞地说：“你好像没怎么变，我有点意外……不，我是说，挺好的……也不是说不变就是好，我就是觉得……也可能是我感觉错了……唉，算了。早点休息。”

　　他纠结了好一会儿措辞，最后还是觉得形容不明白，于是放弃地朝他挥了挥手，有点纠结地走了，脚步不算坚决，但是也没有回头看过。

　　什么心有灵犀，都是骗人的。

　　范丞丞注视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回到房间后呆坐了好一会儿，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在里面搜朱正廷的名字。

　　没搜到。

　　不至于连微信都删了吧？他心中蓦然涌起的烦躁差点将他湮没。他不耐烦地翻着最近联系人列表，无果后又去翻微信通讯录。他的微信备注名一向乱七八糟，他把自己不知道的挨个点开来看，从A翻到Z，只剩下最后一个联系人没看。

　　备注是一串乱码，默默躺在通讯录的最底下。最后一次聊天的时间是今年过年，对方发了他一段一看就是爆款的拜年祝福，他也回了一段排版花里胡哨的拜年段子，却又跟上了短短的一个小气泡。

　　「新年快乐正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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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丞丞仰头靠在沙发上，单手盖着脸，在一片寂静中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十年了。”他喃喃地说，“我十八岁的时候可没想到你这么逊啊，弱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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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岁的范丞丞难受地翻了个身，大头朝下翻下了床，发出咚的一声。

　　好特么痛。他难受地哼哼着，艰难地睁开眼睛。头着地的位置闷闷地疼。眼睛还不太能对焦，范丞丞迷茫地看着天花板出神，一时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从隔壁床上探出身子，背着光看他。

　　“丞丞你摔下来了？”这个人探明了情况，马上开始喋喋不休，“就说让你睡觉老实点，你就是不听……疼不疼？赶快坐起来，地板上凉。”

　　这个声音。范丞丞想，哦，做梦了。

　　不愧是昨晚上刚见过面，他非常迅速地梦到了朱正廷。这感觉真的不太好，范丞丞叹了口气，他都快要真的放下了，这个人一出现在他面前晃，他愚蠢的心又开始不太安分。

　　还年轻，耗得起。范丞丞在心里安慰自己，慢慢地坐起来。真近啊，他想，朱正廷的脸离他只有半个手掌的距离，睁大了眼睛看他。

　　看着好像还是十年前的样子，也对，也就那会儿他们还没红，还没散，睡在同一个房间的两张床上，距离只有一臂宽。

　　既然是我的梦，那就让我多看一会儿吧，难得梦里这张脸这么清晰。范丞丞回看过去，对面的人眨了眨眼，伸长了手臂去碰他磕到的地方。

　　“疼不疼？”朱正廷揉了两下问他。

　　……这个触感。

　　是不是太真实了一点。

　　范丞丞像是磕傻了一样一动不动，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朱正廷疑惑地收回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还是没反应，于是毫不迟疑地啪地一声拍在他背上。

　　“发什么呆啊？！”

　　总算被他拍得回过神来，范丞丞用力闭了闭眼，睁开眼睛的时候不确定地看着他。

　　“……朱正廷？”

　　“啊？”朱正廷愣了一下，“嗯。”

　　“队长？”

　　……真磕傻了？朱正廷怀疑地看着他。

　　“……正廷。”

　　“叫魂啊？”朱正廷啪地又打了他一下，却见范丞丞像是终于被他打醒了一样，猛地直起身，将他抱进了怀里。

　　还抱得特别紧，两个发小青梅竹马到高中毕业突然有个人要出国留学机场道别的那种抱法。朱正廷茫然地挣扎了两下，范丞丞将他抱得更紧了。

　　“好久不见。”范丞丞说，声音带着莫名的沙哑。

　　“正正，好久不见。”

　　像是隔了十年那么久，朱正廷没问他突然发什么疯，抬起手臂回抱住他，安抚地顺着他的背。

　　“我在呢，丞丞。”他柔和地说。

　　你已经离开我很久了，范丞丞想，像是终于从一个噩梦里醒来一般，如释重负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现在你在，那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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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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